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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網友也都明瞭在台灣定價和折扣價會有一定的差距,姊妹們實際上在店面看到的價格應該會再低價一些才是囉,別忘了點擊圖片搜尋。我從評測文大概明白到這是作者:黃翰荻出版社:麥田出版日期:2015-02-04ISBN:9789863441。圖書影音 ,文學/小說/漫畫 ,小說商品。

咱們想具有一塊怎樣樣的地?如果咱們種的是自己。

這是本相當有趣的書,可說是最近幾年散文界罕見的一朵奇葩。
——黃錦樹(作家)

在我生命曾經經的一段最昏暗時光,讀到了黃翰荻的作品,那使我整個內心光亮且安靜下來。
——駱以軍(作家)
     
《人雉》別有異趣,有一股難得的野趣、古趣。它的有趣一方面來自於表達方式上的與眾不同,再則是來自它的語系作風。野性難馴的體裁,時而荒謬、時而固執、時而奇幻、時而悲忿、時而抒懷;行文汪洋曼衍,不拘一格,很有《莊》、《列》遺風。 
——黃錦樹

創作自身很巧妙的,它令你微微痛苦,但卻把你帶到前所未知的地步。若以數學做喻,它是矩陣,不是四則運算。
原來,每一一個人心中都住著另外一個人,每一一個物中都駐著另外一個物,不!原來人即是物,物即是人吶!
渴想是毒,無知是毒,渴想令人貪,無知令人價值觀窄化、單向前進、唯以數字為歸依,人自己引毒灌入自己的生命之流。生命之源慘嚎,人無聽無聞或無能為力。
——黃翰荻

“老”、“慾望”和“所見皆妄”三個主旨,形成《人雉》這部“踴躍的逆俗”獨特作品。
黃翰荻對於土地自然、生活、人、禪、藝術的冷酷愛憎,傾寫於值得細細品讀的《人雉》字字句句裡。《人雉》野性難馴的體裁,源自黃翰荻“小隱於野”的生活方式,源於他“退步主義”的自我定位。要“野”,就必需謝絕體制,也意味著被體制謝絕,但那多是個性化、個體化的極致。

黃翰荻自身具備多種藝術函養,他的散文,有著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與奇詭的語系作風;富足古風與豐沛想象力。筆法的奇異不僅不流於無趣,反而處處波濤。暴烈且異色,狂野且明淨。

【尤其舉薦】
老嘉華(影評人)
周志文(小說家、台大教授)
易富國(藝術喜愛者、台大副教授)
擺設(散文家)
童娃(八○年代傳奇影評家)
黃錦樹(作家)
詹宏志(網路家庭 董事長)
駱以軍(作家)
關曉榮(報道攝影家、南藝院退休教授)  









目錄


舉薦序∕文有別趣∕黃錦樹
自序  黃翰荻

人雉
鬼面天蛾與公木瓜
尿死一株草
山中
兔子兌殼
耳人
傾聽
拍攝墳墓的人
佛指
太陽
蜩甲
兩只兔子的一日
半日
病與觀音
第一間房子
海底碧珊瑚
小院
紗門
老頭與鬼
退步主義者
假如我有一塊地

附錄  毋貽盲者鏡











名家舉薦


文有別趣◎文∕黃錦樹

  有段時代,我的夢時常時常擁有某種連續性以及預示性,而且是彩色的。有好幾次,我發現我身旁正在進行的事曾經在我的夢境中呈現,我幾近吐出身邊的人行將吐露的下一句話。

  出國前兩夜,我夢見五根金色巨鉤嵌在自己無頭無足水晶明澈的軀干裡,象件美麗的雕刻,沒有苦楚,也沒有豪情焦慮;而後我的手(我的意識告知我那是我自己的手)探入體內,循著鉤的倒刺將鉤逐一退了出來,夢便收場。

  我曾經張目看過死亡的花朵開放。“死”是沒有顏色的。——黃翰荻,《止舞草》

  《人雉》是本相當有趣的書,乃至可說是最近幾年散文界罕見的一朵奇葩。雖然某些文章文類的歸屬容或有些疑慮——就一本書而言,這幾近是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咱們仍是籠統的把它歸於散文吧。散文在最寬廣的意義上即是對峙於詩的總類。

  黃翰萩的文章別有異趣,有一股難得的野趣、古趣。它的有趣一方面來自於表達方式上的與眾不同,再則是來自它的語系作風,兩者固然是緊密相關的。表達方式之所以與眾不同,來自於作者的文學觀、世界觀以及現今文壇的風尚有相當的差異,那又立基於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咱們的時期,散文多是被馴化得尤其嚴重、也最能反應民國-台灣國民教育成果的一個領功能變數。那多半仍是得歸究於師范國文系的文學想象﹙典雅、溫順敦厚、文﹚,對於語文表達的規范(符合各種部定的修辭格),經過大、中、小學教育長時間的教學槼訓,再經過文學獎、選集這些承懧機制的進一步規范,“野”這東西就以及雉同樣,已經很難在這島上生存。要“野”,就必需謝絕體制,也意味著被體制謝絕,但那多是個性化、個體化的極致。用書中的表述,即是必需采取一種“退步主義”(“帶病的退步主義之身”﹙〈病與觀音〉﹚),一種踴躍的逆俗﹙〈退步主義〉﹚。而在這個被延續的工業革命發達資本主義時期,常常就意味著退隱鄉間,“小隱於野”,采取不同的生活方式過日子。“彼時我因震駭自己淪為島人無情貪婪心血工廠的劊子手,處於一種身心俱廢狀況,……年齒正壯的我在養病中成為了一個空心人。”﹙〈病與觀音〉﹚故選擇“抽身而退”。因此書中每一多憤世之言——有時竟有幾分舞鶴的廢人調。

  “打開信箱,儘是這時候代獨有的無趣……名人忙,沒有時間一再深潛,所以在不知不覺中退步。名人老是應運而生應運而死。”(〈老頭與鬼〉)

  “然此蕞陋小島的許多觀念藝術都以及尿死一株草差不多。”﹙〈尿死一株草〉﹚

  “攝影進入荒謬的所謂“民主化”以後,便失去了真實的讀者,大家都當“作者”去了,包含我在內。”﹙〈拍攝墳墓的人〉﹚

  “咱們想具有一塊怎樣樣的地?如果咱們種的是自己。”﹙〈假如我有一塊地〉﹚

  《人雉》野性難馴的體裁,就源自那樣的生活方式以及自我定位。時而荒謬、時而固執、時而奇幻、時而悲忿,時而抒懷;行文汪洋曼衍,不拘一格,很有《莊》、《列》遺風。時見寓言筆調,所以敘述者不必定是你、我、他這種代詞,可以是黃欣、禺?、笑栽、卯生……有的還象人名但有的就是個寓言的敘事者。而人與雉、人與鬼、笆蕉與鳥之間都能對於談,螳螂會唱大戲……,都富足古風,古代筆記小說如《太平廣記》中亦常見此類筆法。那也源於作者對於察看這個世界的濃郁興致(所以會有“賞了一陣子野草”這樣的句子),而別有體會。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對於墳墓的興致,他懧為墳墓可以“浮現這個島嶼的文化地層”,移民文化從墓場確可看出一些端倪。確切,墳墓也會說故事。“墓場常洩漏時期的曆史狀況……你走過越多不同之處,看過越多不同的墳墓,你越瞭解它們的歌吟。”﹙〈拍攝墳墓的人〉﹚那對於死亡還得有一種豁達。但即使是對於生態浩劫苦澀的反思,表達上也與眾不同:“一只盆地特有種,專以耳朵獵殺蟲子的大耳怪蛙游近,跳在他頭上,一人一蛙開始懧真思考:在這資源有限的世界游戲場上,不倚賴耳朵,當怎樣活下去?”(〈耳人〉)或如〈勸世歌〉般的〈毋貽盲者鏡〉廣用排比,以散文裡罕見的筆法,文言白話錯雜,諷世勸世:“盲者雖不能見有形之形,可以見無形之形,教之以‘金目’,便知‘人各哀其所生’。”

  筆法的奇異使得黃翰荻的文章不會流於清淡無趣,而是處處波濤,宛如郵票的鋸齒,鈍刀裁出的毛邊,“散文家”看了只怕要皺眉頭的。對於我這樣的一個讀者而言,卻是怪得有趣,集子中大部份的文章都可謂妙文。作者自身具備的多種藝術函養很顯然有力的輔濟他的寫作,仿佛可以隨時打開不同的窗,迎風觀月。

  另外一個首要的緣由是作者對於台語文字化的堅持。不是那種自我殖民化的傳教士羅馬字台語,而是晚清國學巨匠章太炎《新方言》主意的,為方言今音找回它遠古的肉身(字形,詞。中古,乃至上古漢語)的白話文。相較於向傳教士借洋殼,這是條無比難走的路,對於當道的本土意識型態而言,也相對於的政治不正確——它預設了漢語古籍是“台語”的本源,難免有“統傾”之嫌。但正由於作者的堅持以及實踐,借用俄國形式主義的語匯,這實際上是場難得的詞的復活的體裁試驗;而這一點讓黃翰荻的體裁帶著一層奇異的古意,乃至一種苦澀。從現代中文書寫的曆史來看,這是我所謂的華文的有趣個案——謝絕走向平順流麗、剔盡方言詞匯的純正中文 。閩粵兩地的方言遺產尤其有可能讓有心人藉由援用方言,必定程度的忠於自己的口語,為自己的文學創建一種相異於北方天朝的獨特性。代價之一固然是不被他們承懧。

  但身為閩南人,有好些詞我撤銷不出方音,得從批注去揣度。蚼蟻(螞蟻)爪鼠色(老鼠色)?釭(飯鍋)“敧在樹下”(站在樹下)“野雞髻花”(野雞冠花)……這些都沒問題。但有的沒註就如對於古文,茫然不解。如“憃愚”,如“這谽?的幽壑還坐落在醭光裡”,如〈蜩甲〉。我上網略查一下,“憃愚”原來是咱們都很熟的笨拙,“憃”是異體字,典出《一切經音義》;谽?,唐詩屢見,山谷空闊或山石險峻。〈蜩甲〉,《莊子?寓言》:‘予蜩甲也,蛇?也。’ 成玄英疏:‘蜩甲,蟬殼也。’”都不在我既有的閩南語詞庫裡,多半是我自己的詞庫還不夠豐厚。

  另外一方面,作者這樣的寫作路徑,又讓他象個本土現代主義者,語詞坑坑窟窟或多石礫的,只能讀普通話的讀者只怕會望而生畏。“錢,當時在外公眾,是逐日自己會生腳行入來的”〈第一間房子〉“女人腹如白雪、兩腿似蛤深納他的欲望,象海一般劇烈波動起來,他則自恃為帆又自恃釣者,等女人化為魚。”(〈半日〉)“鳥頭長了一顆白叟斑”(〈尿死一株草〉)這樣的句子象不象舞鶴?但黃翰荻以及後者的決定性差異在於,舞鶴的世界幾近被性的土石流浸沒了,被拉近的男女生殖器成為了本土的絕對像徵。而黃翰荻這裡,山川草木並無淪為次要、乃至微乎其微的布景陪襯,作者對於草木蟲豸是有情的。論異色感,有時會讓人想起雷驤,但雷驤的筆調其實無比陰柔,黃翰荻卻時而暴烈。內視的開啟上,黃也更加頻繁,更加狂野或明淨。別忘了,《止舞草》還曾經經啟迪《妻夢狗》作者開啟夢的眼睛。其文生猛有力處,使人想起邱剛健〈再淫蕩動身的時候〉那類詩。

  《人雉》中夢的強而有力,如〈病與觀音〉,一段剛開始就收場的往日情緣,一個夢替代了一種可能的未來終局,提早終結另外一種可能的人生。如斯而能在敘述上開啟一個幻境或童趣的向度,以及夢的調度功能類似,那也常是這些文章裡最美的片刻。從詭麗的世相、幻相,有時可以引渡向片刻的了悟,如夢:“一截佛指墜落在澹明搖曳的燭影下,雖朽壞了,卻猶柔軟、流麗、寂靜,髣如佛的本體。”﹙〈佛指〉及諸如斯類不可思議的段落:

  “爸爸,你的眼睛吃了甚麼?”

  “眼睛固然是吃它看見的東西。”

  “它發亮。”

  他伸手摘下右眼,照著月看……啊!目珠中有一顆金樹,莖干上停滿鬼面天蛾吶!﹙〈鬼面天蛾與公木瓜〉﹚

  那種詭麗、超現實的幀感,時而妖仙乍現而近乎《聊齋志異》,也許源於作者的繪畫訓練,那是一種特殊的視覺能力,藝術家天啟般的內視,一種敏銳的直觀,仿佛可以看出超越現象之物。在最表面的意義上,那固然也是一種目生化的敘事策略,就象作者常引介西洋古典樂。或藉由“由李漁的傳奇《蜃中樓》走出來的”耳朵被養得尤其大的畸人,來目生化咱們熟識的世界。

  作者固然也在尋覓詩意、營建意境。而回想童年住處、宛如一部家族史大長篇之余光殘骸的〈第一間房子〉,某個抒懷的瞬間(內在景色)可作為概括。象一幅發光的油畫,詩意盎然——

  “窄巷以及大溝垂直交叉處有一方小曠地,地面上用成人手段粗的竹子搭了一座葡萄架,春日裡葡萄藤涓出的嫩綠,和夏盛熟果中碧酸夾揉的一包青甜,幾十年都用一隻水晶碗盛放在記憶裡。”

  尤如〈佛指〉裡“某個寒天,夜半醒來,他看見他的大畫桌上不知何來一隻大白盤,盤中所盛恰是那截佛指。”也是幅明淨的畫。恰可隱喻作者運用如斯獨特而蕪雜的體裁寫作所追尋的某種純潔的藝境。

附記:
  我其實不懧識黃翰荻先生,為先輩的書寫〈舉薦序〉感覺也不太象話。我以及他的因緣除了了同姓以外,大概就是十多年前都曾經在楊淑慧的元尊出版社那裡出過書(彼《止舞草》;我,《馬華文學與中國性》)。

  但咱們也不乏共同處。我也持“退步主義”,選擇住在鄉間。愛書,蓄書數千,然猶未屆散書之齡。對於墳場也感興致,雖沒見過鬼。租了小塊地栽花種樹,不施藥,但也得忍耐愛噴殺草劑的本土鄰居時時飄來惡臭的殺氣。

  兒子一歲多時曾經以單指大戰好斗的綠螳螂雙鎌數百回合,不分勝負。彼時居處附近多樹蛙與竹節蟲,夜來蛙鳴如雨林,雨後花香醉人。

  最近幾年養了一窩晚上堅持住高樹上的白雉,凶狠的大公雞且曾經以飛啄打敗我唸國中的大棵女兒,一瞬間,伊的粗壯“豬跤”上留下深深的喙痕。

  年青時讀過章炳麟《新方言》,思考過方言寫作的問題。自己多年來也寫一些“有的沒的”,但方言古字其實不熟識,閩南語詞匯亦不足以支撐寫作。受出版社委托讀黃先生文章時,習得“?”字,故將甫脫稿之散文〈鹹飯〉易為〈鹹?〉,方捕獲鄉音,那也是祖先遺音。

  寫完本文初稿後得讀《翰荻草》,始知黃先生曾經親炙民國-台灣學界傳說時期諸名師(鄭騫、魯實先、君毅、牟宗三等),那些先生都我老師的老師輩了。無怪乎作者時而能從新賦某些傳統文論的概念予活氣,也能洞見傳統抒懷主義的深入處(如〈懷念呂璞石〉中所言的“‘限制’使‘自由之力’往一個點上深掘”,以至浮現出“‘簡潔、重復’兩大聖象特質”);汲取古人的詩情,詮注當代大師的畫意。

  在我唸台大中文系時,已經是“雞棲於塒”的傍晚時刻了,固然那也可能只是我自己的主觀感受。

  昔年楊淑慧贈予的《止舞草》不知流落何方,只好上網重購一本,赫然仍是一九九六年的第一版本。躺在書庫裡近二十年,仍是新的。晚兩年出版的《馬華文學與中國性》庫存多半早已經壓成紙漿,流轉生滅不知幾次了。

  2014/12/24初稿,2015/1/15補於埔里牛尾






內文試閱

假如我有一塊地


  想必不少人生過這樣的動機。無非,不曾經親身在土地上耕作、種植的人,想的是一塊虛懸不真之地,而半輩子插在土地裡勞動的人,其經驗、心思的曲奧繁復又遠非咱們所能瞭解。

  具有一塊地,蓋一間自己想象中的房子,種自己愛好的植物,蓄養自己心愛的動物、禽蟲,這是大多數人都有的夢想,可是要實現,以一種“無害”的方式來實現,卻不簡單。不傷害自然就是不傷害自己,由於自然是咱們所寄居,這樣的道理好象人人都能曉得,可是咱們在生活中卻時常轉首就忘,“人情蔽於所不見,燕雀處堂,自以為樂。”對於自然的缺少知識與瞭解,和咱們對於自然的愛的懦弱,使“無害的經營一塊地”成為巨大的挑戰。

  就拿我目前這塊地來講吧!由頂樓下望那一方方棋盤式的田,都是日據時期殖民經濟的遺存。每一塊地一分半大,約四百九十余坪,恰好夠移民來此的一家人建屋落居、種菜自給,有余力則往外拓墾。如今是十二等則的黑土田了,當初一片榛莽,許多初期移民過勞而死、葬身異鄉,都是渡海而來僻壤窮民。水圳也是當時髦造,移民未成,日本戰敗,土地易主。十五年前咱們初到此地時,恍忽還可見到前代遺痕:圳裡水草滉漾,時見游魚成群,有雁鴨將雛鳥習游尋食;夜裡漫步常被溝底涌出的白鷺驚動;夏夜螢火游空,夜鷹來在路燈下,一圈復一圈不倦飛遶捕食蟲子;一早還在床上便被雉雊喚醒;沿圳溝來入院裡的有蛇,盤著花盆想吃與花同棲的蛙。稻田里還可以看到花形清雅的野生白慈菇,田盡處的礫石地種滿一頃又一頃的白甘蔗,蔗叢裡怕不有舉千舉萬田鼠、竹雞、雉雞,你騎車進去,翠羽鮮斕,嘎嘎亂飛。盛夏時蔗田收割,炎陽把殘留在地裡的蔗根鬱蒸出一股香甜濃烈的發酵氣息,途經的人好象聞了就要發胖。溪岸積水處有大蚌,如丁壯男子手掌般大小;魚池邊環伺白鷺、夜鷺和過境的深雅而觸人心魂的絕美蒼鷺;有一條野徑,恆有成千燕子旋飛遶舞,掠食蟲蠓。人以及蟲鳥之間也有戰爭,但都是以手工的方式,生活簡單素樸,人以及自然的關系還如一幅交織的錦繡,閑步到塊獨幽默處,仿佛還可以嗅得前代人的氣味。就在這樣氛氳裡,西手是崇山連綿合沓,東邊則海岸山脈似奔馬北去,這是一個壩子,闊別土石流的可能侵襲,和海岸地形扭轉可能招致的崩塌,夏天氣流旺盛時,遠方海上、山間熾爁左右、上下奔竄,是金錢難買的夢。

  不用深說,駐在這樣的土地上,固然要對於它備加珍惜。咱們整地造屋以後,植草護坡,種上了一家人心目中的皇樹嘉果和鍾愛的各式花草。開始時我拿定主張,不用割草機割草,那時小女還不會走路,就用揹架揹著她蹲在地上手執短鐮除了草,遇凶狠的野草則用手去拔,所以我的女兒會走路下到院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草。地雖不大,除了了幾回草後,我就發現用手除了草的不可行,雖然這時候草還未真正滋漫整個院子,於是從眾改用揹負式的除了草機,把本來的七、八個工作天縮短為一、兩日。一塊地若要勤勞地除了草,一年要砍約莫九到十次,我覺得每一次割草都要耗油,間接損壞環境,於是把它減為七次。院草一年比一年旺盛,盛夏草長常淹過成人腰際,草根結成茹了,象一片厚厚的地毯,深捉住膏壤,待你要墾地蒔花、種菜、藝樹時,你便發現它的威力,開始覺悟種稼人為何恨草。“晨興理荒穢”,樂而行之,不是那末簡單的。

  不知為何草會遷徙?你明明灑的是這些草籽,它長了一、兩年減退了,無端升起、入侵其它草種,等你習氣了它們、愛上了它們,它們又被別的草取代了,去去來來,飄忽無蹤,它們會跑、會飛,借助一切隱微的,人所不覺的自然氣力。一塊地終究還會有它尤其合適感生的草木,在它上頭成為優勢植物,只要人無非度去幹擾它。幾年前我一名以及土地、自然極親近的朋友,見過我的地以後說:“你這個地種蕨類最棒了!”我沒有在這塊地種過一棵蕨類,它們自己跑來,如今占遍了我的大半個院子,許可能是蛇木,之後會長很高的,看來我早晚要對於它們采取某種手腕,否則遲早會被它們包抄。

  除了了草外,惱人的更有雜樹、藤蔓,有的種籽可能原本就在你的土地裡,待機而發,有的是途經尋食的鳥帶來。開始時它們只一丟丟,混在草裡,等它們著根深了,就不容易除了去,若又不能辨識抱著好玩的心任由它長,常要吃大苦頭。愈是不好的樹長得愈快,有時把珍貴的樹種整株包纏住,有的根部釋出毒把臨近的樹都毒死,有的混身是刺,燒不死,斫回生,象九頭怪。藤蔓更使人防不勝防,初始時只覺它纖柔可愛,常生引人憐的細小花果,等樹、草被它沾上了,千纏百結,有時深勒入樹干吸收樹的營養,乃至將它層重包裹,使它得不到陽光終而僵立枯死。砍草最忌趕上藤蔓,藤蔓會把割草機絞死,所以割草前,必先以手鋤肅清雜樹,並以耐心徒手肅清蔓生植物。它們貼著地面,緣一切可緣而生,如收羅密佈,常常未砍草前,即扯出幾大山蔓藤。徹底肅清藤蔓的法子是找出它的老根,用黑塑膠布隔絕陽光,把它罩死。

  必定有人感到好奇,如斯煞費周章維護這塊地,種甚麼呢?種牛樟、種肖楠、種紫檀、種桃花心木,這些都是好樹,特別紫檀,八百年成材,聞之使人神往。種橘、種柿、種橄欖、種檸檬、種木瓜、種笆蕉、種酪梨、種紅心芭樂,季候到了它便長出佳果來。種荷花、種木蓮、種七裡香、種緬槴、種蘋婆、種茉莉,花信到時即吐出香來。種鹿?、種江蘺、種茱萸、種萱草,發思古之幽情。冬日少蟲害時,多種菜,如斯而已經。光這樣就夠忙一年。四時清供有了,蟲鳥蛾蝶看不盡。

  當具有土地的人或者在土地上耕種的人,不想以及野草、雜樹、蔓藤植物做肉搏戰、遭受戰,不愛揮霍時間捉蟲、驅鳥,他們選擇使用農藥、殺蟲劑、化學肥料,即便在自己家門口、院子裡,而且惟恐自己噴得比人少,蟲鳥跑到自己的田園來。我對於待我這一小方土地的行徑,恆招來近鄰們的嘲諷:“咱們不敢種樹來害人!”“欸伊——藥噴一噴就行了,何苦這麼麻煩!”只有陪笑臉:“自己的地嘛!”很奇怪,他們自己也深知藥的利害:“藥一噴,連樹也死!”但仍是噴,為何?確保他的收成!很愧疚,他們送的果菜,咱們沒有敢吃的,久了鄰居關系也疏淡,好悲痛!

  這兩年,政府的農業政策更是使人魂駭神斷,各鄉鎮征集小農的土地,放租給想耕作的人,按期統一使用大型機器噴藥,漫天飛灑,嗆人欲死,無所逃遁。近收成時,可怕的怪味撲鼻鑽心,綠油油的田園不聞蟲鳥,一片死寂,極少數有噪雀似流雲去了又來的地界上,種的都是自己要吃的食糧。固然也大有人我等同看待的,“反正吃了那末多年都沒死!”大量噴藥之後,前面我所提到的十五年前的自然美景全化為鬼魂。

  人的善忘,極可悲嗟。人的老祖宗們以蟲鳥、禽獸為師,知道甚麼是可以吃的,如今卻想種一些蟲鳥禽獸不敢吃或吃了會死的東西來喂養人,土地成為“更優沃、更便捷的生活”的悲慘奴隸,而吃這些食品的人也是可憐的、怪僻的、匪夷所思的動物。譏刺的是科學統計數字說人的平均壽命增長了,但你到都市鄉鎮裡看,多少白叟失智、失能需要人照應,還有那些未老的,他們將在這樣的食品、空氣、飲水中活多少年?

  最近不少人注意到蜜蜂中毒,集體消失了,實則中毒的是人的心腸,正好比這些年無所不在的土石流實際上是產生在人的內心。外象只是人心的外顯。
  咱們想具有一塊怎樣樣的地?如果咱們種的是自己。

  舉千舉萬:即“成千成萬”。台語,中古漢語。
  一丟丟:台語,中古漢語。“很小”的意思。

人雉
  今年早冬,雨落得連底褲都強欲生菇,一透早,天猶烏??。他燃了佛燭拈了香,靜坐在門邊披獨論藏,雨滴滴??在廊外的枝葉上唱響,便沉入另外一種境界。

  待回得神來,意外發現日頭竟起了金赫赫的巡行,於是起身軀推後門往外去。“嘎!嘎!嘎!嘎……”一隻野禽撞了桑枝又復撞了檳榔樹的尾稍,飛射出院落墜隱於幾十米外的荒田。他心底浮出一朵笑花,對於不起吶……本來他心欲察看那只多日霪雨後竟爬懸歇在鋁梯頂處的大蝸牛,人禽相驚,全忘失去。

  溫度把他心愛的“朝顏”催發了,紫花酸漿草也是。西方山窪,雲似一道屏風蒸立;東向一對於黃粉蝶乘著細細的上升氣流繞舞,旁立一株簪了滿頭金果的苦楝。

  “好品味!”他忍不住讚嘆起這隻雉來。

  他懧得這隻雉,有好幾次都在廚房主向的窗百葉後頭窺牠。都是晴日,總背對於屋子站在那棵龍鱗的苦楝樹蔭底,左方一小株月橘,右後方是香氣沁人的無籽檸檬,視野正前是一排稀疏的檳榔做成的地界,然後往外是稻田、菜圃、玉米田、圳溝、野地、溪河及海岸山脈,圳溝裡游動一道道金蛇,響著潺潺水聲。牠每一隔一陣子便發出“喀”一聲,剛開始以為牠一邊走一邊啄食,誰知不是,只獨自立定一地不知思些想些甚麼。象一種怪異的相處,他總刻意不驚擾牠,一人一雉構成某種難言的世界,有時保持幾個小時,也不知牠何時離開。

  這棟房子就站在島上兩座大山之間的谷地正中央,兩座山都由地心無數小紅人舉著緩緩移動,它們是活的,二者間做每一年五cm的相對於運動,終有一天,右手邊這座山會離開左側這座山,無非島上大多數人都不在意或根本不知這樁事。他之所以佔著這個所在,是由於這附近像煞他小時候住之處,當人們起床猶未及吃早餐時,溪河裡的魚已經經躍出在空中捕食蟲子了,常見太陽以及月亮同時呈現在頭頂上,白雨遠遠來了又去,閃電在夏天的遠野奔跑,一大片草地上飛滿蜻蜓,冬日可以望見遠方的山頭染白,這些都是當年台北每一一個大小平人百姓所具有的,如今幸還存在這裡。

  固然不同地界自有不同趣味。廿年前他們剛遷至這片谷地,到處猶種滿製糖的白甘蔗,蔗叢裡若無農事,罕得有人行踏,夫婦常腰配小山刀散遊此間,愛犬斑斑時沖入蔗陣,驚起十數只燦羽。這些華禽在此不知孳生有多少代了,無非後來蔗田廢了,便恆見牠們在人園、荒埔裡尋食。有時草長,竟分不出是雉嚇了人仍是人嚇了雉,從腳下兀地冒射出一枝羽箭,“噗”“噗”“噗”一片驚振,穿空,而後乘三力之合緩緩歇落,語系竟成無用。

  家裡這方地因終年不噴藥,很快就被牠們發現,開始牠們只在冬日蝕物匱乏時,趁凌晨無人繞著檳榔圍籬三步一啄五步一鳴。躺在床上,你可以想象:牠在東邊……哦!現在到荷花池了……牠轉彎了,現在繞到南邊……又轉彎了,現在在桃花心木下……。待得霧退,啄食聲也隨消散。

  後來牠們漸漸進到院裡,幾度他騎單車晨運回家,遠遠看見雉雞勁射入半野的院落,心中涌生奇特的快慰,鄰居有批判他不砍草、雜樹亂生的,他笑著賠不是,卻常拖到非動手時才動手。有一回見一只黑黃奪目標小眼鏡蛇由前院游入鄰田,永日不能得忘。不知怎的,這雉以及蛇常令他想起克利夫蘭博物館珍藏的那件蛇鶴木雕漆器,牠們好似由古遠的時空穿行所致,這便是自然的深妙,他對於自己說。

  由於有了年歲,午餐後例必小眠,老了之後少夢,本日卻意外夢來。那雉還立在廚房百頁窗外一樣的位置,他也如常窺牠,雉稍側了一下臉面,似睨非睨,竟發出聲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面睒我?”

  他心頭怵一下才回神答:“我只是好奇”

  “你知道我是誰?”由於意不著,所以他沉默了。

  “晚上等你的妻子、孩子們睡去,到葡萄架下來。”說完竟?逝了形體。

  他記得佛書說:睡夢也是活生生的實相,整個宇宙就在其中浮現。

  夜深之後,女人以及孩子同花做夥睡去,他輕輕爬了起身,走到葡萄架前把雙側石燈中的紅燭點亮,背攏著手站在那兒。由於冬來,葉都落凋,只余粗藤盤滾在架上,上弦半月映著南天,空中幾朵清雲。

  “你果然來了!”一線銀絲般的聲音穿中聽根。

  不知什麼時候那雉已經然立在葡萄架外那片半人高的蕨草前,這是他頭一度以及牠面對於著面,雉的身上煥發出一股神彩牢牢裹住他。

  “你喜歡南戲?”

  他點了點頭答:“好的南戲。”

  雉用深邃的眼光久久看著他,然後一頷首,往側面走了幾步,驟然消失了。

  他正錯愕,蕨草中傳出細細的簫管聲,就在方才雉立處平空呈現一片面巾大小的暗紅氍毹,叢草後轉出一只螳螂,螳螂頭上束著一頂人面冠,碧玉的蟲子被深紅托住十分好看。

  那螳螂以牠腰下的三只腳三點立定,另外一隻腳懸空,高舉刀鐮運一種深蓄的姿形,且歌且舞起來:

  ﹝正宮調﹞《點絳唇》(甩雙鐮如袖,踏步,轉步)

  俺本是避難辭家,遨游許下,登樓罷,回首天涯。(聲淒涼悲忿,下轉激昂。)

  不想道,屈身軀,扒出他們胯。(垂首,抬首)

  《混江龍》他那裡開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來撾。

  (一點鼓)正好俺借槌來打落,又合著鳴鼓攻他。(望向前方)

  (雙鐮分舉如往上甩袖)俺這罵一句句鋒芒飛劍戟,(收鐮側身,臂分上下,展鐮)

  俺這鼓一聲聲霹靂捲風沙。(正身還臂)

  ?!曹操!(分鐮做指鼓皮狀)這皮是你身上兒軀殼,(做比槌狀)這槌是你肘兒

  下肋巴,(做敲鼓邊釘孔狀)這釘孔兒是你心窩裡毛竅,(翻鐮豎舉比做獠牙,後分

  劃鼓沿)這板杖兒是你嘴兒上獠牙。

  (二點鼓)兩頭蒙總打得你潑皮穿,(一鐮前指,努目)一時間也酹不盡你虧心大。

  (一鐮上舉於頭側)且從頭數起,洗耳聽咱。

  唱到此,一收鐮,回身定定看他一眼,便自去了。他整個神魂都被挽住,立在那兒。

  源自童年記憶,慘淡經營多年的綠葡萄架,竟成一座巧妙劇院,好似全為這一刻。那螳螂也在這葡萄架上住了好些年,夏天他們採葡萄釀酒時別曾經遇過。那末這隻雉是……

  “半生落魄已經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藤中。”

  遠處有歌聲傳來,他好象看見葡萄架倒了,可是又立了起來。

  “璞中美玉石般看,畫裡明珠煞欲穿。世事隱約多少在,付之一笑向青天”

  他忍不住亦狂歌答之。

  隔一日凌晨,他那熱愛手塚治蟲漫畫以及樂高機械人的麗人兒子問他:“ㄅㄚˊ˙ㄅㄚ,你昨天是否喝醉酒了?”他淡淡笑了一笑。這樣的事跟一個十歲幼童是講不清的。

  他在竹籍子頂攤開舊藏多年的“白燕詩卷”行草原吋復制,一字一句細細地看,一面回憶那只碧螳螂在曲牌歌聲中挪移身形、運舞雙鐮的微妙。又翻出縱橫睥睨、暢快恣肆的“葡萄圖”,那些墨點子好象都還新鮮到剛由利斧劈裂的頭殼裡濺射出來。

  想到那隻雉,他的心不覺深深波動起來。

  “噫!龍耶?豬耶?鶴耶?鳧耶?蝶栩栩耶?周蘧蘧耶?疇知其初耶?”
——徐渭《自書小象贊》。

  “自註”:

  徐渭,有明一代,奇絕之人。早年孤僻怪誕、聰慧多智,後大悟,胸襟超邁,不與俗人合。在生經常不得意,有顛狂之疾。四十六歲時在幻聽、幻視中殺繼室張氏,獄裡待了六年多。曾經矜持斧擊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又曾經引巨錐難聽,深數吋,流血幾殆;以椎擊腎囊,碎之不死;在詩中恥笑自己用竹針貫耳以“免魑祟”:“踉蹡攢八針,邀呼輸四字。”生平故事悲慘不下西方梵谷,死時身旁只賸一片破席子,然卻為昆裔遺下許多凡胎俗想所不能及的字畫、篇章。

  他一輩子奇事、奇行、奇夢、奇想,多保存在詩、文中,如“昨見食偶人”句,便觸目驚心。又在獄中《註參同契》書成時,得一夢:“夢小溪,蟹如斗大,脫殼出嬰兒,已經而復入殼。”

  聽說徐渭“音朗然如唳鶴,常於夜中呼嘯,有群鶴應焉”。他曾經稱自己的《四聲猿》:“所作猥瑣,如山野猿啼耳。”書名當取自杜甫“風急天高猿嘯哀”句,傳說猿喪子,啼四聲而亡。

  徐渭的傳記電影,大概只有李翰祥加胡金銓的才華方能拍得,惜乎兩人皆已經作古,惟以待來者。

  佔著:台語,“設籍”的意思。語出《後漢書.明妃紀》。
  睒:台語,“偷窺”意。佛有《菩薩睒子經》。
  意:台語,“猜”也。
  做夥:台語,“一塊兒”。
  挽住:台語,拉拔住,扳住。
  竹籍子:台語,竹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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